第一百二十三章回忆篇十七

  月色如水，淡淡地洒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，将老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。风穿过院中的槐树，树影摇曳，叶片在风中细碎地呢喃。
  林静雅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。四周是苍白而空旷的空间，脚下没有支撑，触手也皆是虚空，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漂浮着，失去了所有触感。远处，有人影站在那里。
  那是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，他站在空间之外，手中撑着一把乌黑的伞，伞面上什么也没有，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黑色。月光打在他身上，像银辉洒在湖面，微微发着冷光。他的眼眸似那无垠的夜色，深邃而冰凉。
  林静雅张开嘴，想要呼喊他，想要靠近他，但她的四肢仿佛被什么捆缚着，无法动弹。呼喊声也堵在喉咙里，像被黑暗吞噬，只有一种无力的呜咽传出。
  一种悲伤压抑在胸口，像一块巨石，她想哭，却连泪水都流不出来。
  ——林静雅猛地惊醒。
  她从床上坐起，喘息着，泪水已经湿透了鬓角和枕巾。她怔怔地坐着，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，半晌才缓过神来。耳边传来爷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，夹杂着夜色的沉默，像是撕扯着这座旧屋的静谧。
  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湿意，深吸了一口气，起身整理自己的情绪，摸索着四周的黑暗。老家的房间不大，手指碰到床头柜上摆放的水杯，她才稍稍安心下来。
  但忽然间，她停住了动作——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从心底泛起。屋子里安静得过分，林墨轩的呼吸声消失了。
  “林墨轩？”她轻声唤了一句，伸手摸索弟弟的被窝，却触及一片冰凉空荡。林墨轩不在。
  林静雅皱了皱眉，转身推开房门，夜晚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。院子里没有灯，月色浅淡得像一层薄纱，勾勒出屋檐、树影与墙角的模糊轮廓。院子里的水缸旁，一条小狗晃着尾巴，若隐若现的影子在月光下游走。
  她循着隐约的动静走过去，脚下踩着青石板，感受到寒意一点点透过脚底传来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味道。
  院埂边，林墨轩坐在那里。少年的背影瘦瘦小小，膝盖弯曲着，双臂随意地搁在上面，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。小灰，那条家养的小狗，在他身边绕来绕去，偶尔停下来，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一下他的手臂。
  林静雅缓步走过去，踩在枯叶上的轻微声响让林墨轩回过头来。他一眼便看见了姐姐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开口道：“姐，你怎么醒了？”
  林静雅没有回答，只是在他身旁坐下，垂眸看了他一眼：“你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  林墨轩沉默了一会儿，抬起头望着夜空。月亮被薄云笼罩着，发出的光带着凉意，仿佛遥不可及的梦境。他声音不大：“睡不着，就出来看看。”
  林墨轩静静地坐在院埂上，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里，耳边是小灰轻轻地喘息声。林静雅坐在他旁边，安静地看着弟弟，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，将她的眉眼映得清晰而柔和。
  “姐，那个男生，后来怎么样了？”林墨轩忽然开口，声音有些低，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。
  林静雅侧过头，目光淡淡地看着他，语调里透着一丝不在意：“还能怎么样？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  林墨轩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，垂下眼，似乎在思索什么。他的手抚摸着小灰的背，指尖缓缓地顺着它的毛发，动作轻缓而克制。
  林静雅顿了一下，看着林墨轩的侧脸，眉间透出几分疑惑：“你呢，大晚上的不睡觉，怎么跑出来了？这次是被我撞上了，可之前呢？你到底这样几次了？”
  林墨轩没有回应，只是沉默地低着头，手中的动作一刻都没停。
  林静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：“墨轩，你有什么事，可以和姐姐说。”
  林墨轩抬起头，目光里带着几分探寻：“姐，爸爸妈妈……是不是不要我们了？”
  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，砸入了林静雅心底的湖面，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林墨轩，似乎没想到弟弟还在记着这些事。
  “怎么忽然问这个？”林静雅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。
  林墨轩别过头，看向远处的夜空：“我一直在想，他们为什么把我们送到这里，是不是因为我们太麻烦了，所以才不要我们了？”
  林静雅垂下眼帘，目光落在自己交迭的双手上。她知道，林墨轩说的这些话，早已在她心里盘桓过无数次。父母的离开，她追求的所谓“独立”，何尝不是在这种被动的成长中挣扎着寻求的一种安慰。她拼了命地读书，好像是为了向爸爸妈妈证明自己，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，她可以照顾好自己，也可以照顾好弟弟。
  风吹过，树影晃动，院子里的小灰轻轻叫了一声，打破了短暂的沉默。
  林静雅呼出一口气，目光重新落在林墨轩身上：“他们不是不要我们了。”
  “那为什么不来看我们？”林墨轩的声音很轻，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，带着一丝委屈和压抑，“他们走了那么久，就回来那么几次，回来也就是会给我们一些钱……我记得小时候，他们答应过带我们出去玩。”
  林静雅一时语塞，心头有些发闷。她看着弟弟，微微靠近了些，伸手去摸他的头：“别想太多了，墨轩。就算他们不在，还有我。”
  林墨轩抬起头，目光直直地望着她，像是在确认什么：“姐，你以后……会不会也抛下我？”
  林静雅的手僵了一下，随即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，语气里透着一丝坚定：“不会。”
  林墨轩低下头，嘴角微微扯动，露出一抹苦涩的笑：“可姐姐以后，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吧？也会和别人谈恋爱，喜欢上别人……现在不会，以后也会。”
  林静雅收回手，眉间微微一蹙：“你这小脑袋瓜，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？”
  林墨轩没看她，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，声音有些发闷：“那时候……我算什么呢？就算我追上了姐姐，又怎么样？我想让姐姐知道，我不是累赘，也能让姐姐为我骄傲。但如果姐姐谈了恋爱，有了男朋友，我还能算什么？”
  林静雅怔住了，眸光有些动摇。月光将林墨轩的侧脸勾勒得清晰而单薄，少年的神色里透出一股难言的倔强与脆弱。
  她沉默了一会儿，缓缓开口：“墨轩，你永远是我弟弟，是我最重要的家人。”
  林墨轩抿了抿唇，手指轻轻搓着小灰的耳朵，低声喃喃：“家人啊……可是爸爸，妈妈也是们的家人。”
  林静雅轻轻叹了口气，将手搭在林墨轩的肩膀上：“走吧，夜深了，回去睡觉。”
  林墨轩抬头看她，目光里透着一丝挣扎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他站起身，小灰轻轻地叫了一声，跟在他们身后。
  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房间，林静雅在门前停了一下，回头看了弟弟一眼，月光将她的神色映得有些柔软：“墨轩，不要胡思乱想了。我答应你，不管什么时候，都不会丢下你。”
  夜色如墨，老屋内一片寂静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，像是黑暗里某种无形的呼吸，将这宁静的夜晚填满。房间里的光线被厚重的黑暗吞噬，连月光也只在地板的缝隙间洒下一点微弱的痕迹。
  林静雅躺在床上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望着昏暗的天花板。被子柔软地贴合着她的身体，但她怎么也无法感到一丝睡意，脑海里被一团混乱的思绪搅得纷乱不堪。
  “林墨轩，你睡着了吗？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夜色，只是那微弱的声音还是划破了寂静。
  隔了几秒，林墨轩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“嗯”，带着些许困意，又带着些许清醒。
  林静雅侧过身，目光看向黑暗中的对床，那里只隐约能看到林墨轩隆起的被子和微微起伏的轮廓。她轻声问：“你是不是在意今天……那个男生表白的事？”
  林墨轩没有立刻回答，沉默在房间里停滞了一会儿，显得有些沉重。
  林静雅自顾自地开口：“你放心，我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。”
  话音刚落，空气里顿时安静下来，连屋外的虫鸣都好像消失了。林墨轩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急促，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，黑暗中，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天花板，声音有些闷：“那……你要和谁在一起？或者说未来又要和谁在一起？”
  林静雅怔了怔，没有料到弟弟会这么问。她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，半晌才轻轻地说：“不知道。”
  林墨轩听着她的回答，眉头微微蹙起，胸口像是堵着什么，突然，他声音悠悠地开口，语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：“还不如……和我在一起呢。”
  林静雅猛然愣住，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，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。她本能地以为自己听错了，抬起头，目光穿透黑暗，看向林墨轩的方向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  林墨轩察觉到自己的失言，连忙笑着补充：“开玩笑的，姐，我在开玩笑呢。”
  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，可声音里的勉强却无法掩饰。林静雅没有接话，只是静静地坐起身，目光凝视着黑暗里的林墨轩。她不知道为什么，心底涌起了一丝说不出的不安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滋生，叫她喘不过气来。
  林墨轩躺在那里，背对着姐姐，目光空洞地看着墙壁。他的心跳得有些快，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刚才那句话。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出口，可是，藏在心底的那些复杂情绪，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，像是从缝隙里逃脱的野兽，再也无法回头。
  “林墨轩。”林静雅的声音忽然响起，带着几分严肃和清冷，“这种玩笑，别再开了。”
  林墨轩的心蓦地一沉，他知道姐姐是真的生气了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要解释，却发现无话可说。沉默良久，他轻轻叹了口气，低声说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  林静雅微微抿唇，看着弟弟的背影，心里有些复杂。她忽然想起了最近这几天林墨轩的举动，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异常——他总是刻意地避开她的目光，却又会在她转身时默默地注视着她；他会莫名地问些奇怪的话，比如她未来会喜欢谁，或者会不会抛下他。
  现在想来，这些细碎的举动里，似乎都藏着什么她一直忽略的东西。而今天，他那句“和我在一起”，就像是一把钥匙，打开了她一直回避的那扇门。
  林静雅微微摇头，试图将脑海中的念头甩开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轻声说道：“墨轩，睡吧。”
  林墨轩没有回应，他的呼吸渐渐平稳，似乎是睡着了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此刻的心早已乱成一团。他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，可是又害怕，害怕姐姐的眼神，害怕那条界限被彻底戳破。
  “比姐姐好看的女孩子实在没有。”林墨轩的声音忽然轻飘飘地响起，像是在自言自语，“我感觉自己……好像没什么选择。”
  林静雅蓦地一怔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。她的目光穿透黑暗，再次落在林墨轩的身上，想要看清他此刻的神情，却什么都看不到。
  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？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，“快睡吧。”
  林墨轩轻轻地笑了一声，却没有再说话。他闭上眼，心里却空落落的，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  林静雅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直到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房间，带来一丝凉意，她才缓缓躺回床上，眼睛却依旧睁着，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。
  窗外，月色冷冷地洒在院子里，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摇曳的枝叶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图案，像是无声的絮语，将这夜晚的静谧与沉重一同隐藏起来。
  林静雅闭上眼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耳边，是林墨轩平稳的呼吸声，像是心底的一记回响，久久不散。
  她又回忆起刚刚做的梦，那个站在空间外的黑衣男子，有点熟悉，怎么那么像，她看向弟弟。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。